1995年，我開始了在廈門的一段生活。充實自己，讓自己快點長大，再就是享受媽祖文化，這就是我經(jīng)過千山萬水來到這里的目的。那個時候，我把淮河拋在了身后，一步一步的遠離了故鄉(xiāng)，來到一個再也感覺不到北方泥土氣息，只能體會大海頻繁脈搏的南方小島。清新的海風撲面而來，咸腥潮濕的空氣叫我的嗅覺為之振奮。悠遠古老的文明，發(fā)達現(xiàn)代的城市經(jīng)濟遮住了我的雙眼，也遮住了我的記憶。我好象已經(jīng)縱身于那個傳說之外，開始構(gòu)建未來全新的一切。

就這樣過了幾年，我終于從一個固定而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走了出來，卻在更廣闊的天地里碰的頭破血流，失去了方向。我像上古的大禹一樣四方奔走，用盡全身的力氣勞作不息。我試圖把自己融入那些飛速發(fā)展的人群，但最后，我只剩自己。失敗與疲憊時常使我失去勇氣。

我又聽見了流水的聲音，不是海，是從遠方熟悉的淮河上傳來。涂山氏把月亮折彎，托過頭頂，讓他告訴媽祖：這個孩子不屬于你。

大禹很老了。他已經(jīng)習慣安逸，習慣了香煙彌漫的案前信徒們的跪拜。他不再惦記著鑿同淮河，使她入海，只有偶爾的目光飄向門外的涂山氏，也許還有山下那條他曾經(jīng)去征服過的長河。舉斧開山山崩地裂惡水齊天的壯舉不再擁有，即便是幾步之外的涂山氏，也無法讓大禹移動腳步。他把香燭和紙錢吞入腹中，漸漸的，我們的距離遙遠了起來。

每個生命都是滄海一粟，無論長久或是短暫，歷經(jīng)滄桑者如大禹，生死一夢如蟲蟻。葉綠漸黃，花開花落，受天地精華后反璞歸真，化為春泥，世事莫不如此。大禹的冷漠叫我感覺到了蒼涼，我永遠不會明白他看見涂山氏時的那份心情，是愛情么？還是同情？或者視而不見。算了，我怎么能弄懂這經(jīng)歷千年滄桑后的目光，而憑自猜測呢！

回到了家鄉(xiāng)，我把大海拋在一邊。清晨到傍晚，徹晝徹夜聽到的是淮河輕柔的呼吸?！拔粑彝樱瑮盍酪?，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饑載渴……”，當初離別時的歡樂換作了如今歸來的哀傷?；春拥囊宦曒p呼，就可以讓我忍不住內(nèi)心的隱痛，厲聲嘶叫，沖著自己冷笑，再把生命中曾有過的劣性全部真實的展示，這樣的痛，讓記憶在流水中遠去，讓思想在傳說中逐漸安詳。為了這份安詳，似乎什么都可以拋棄和遺忘吧。

我想，也許只有眼前的望夫石從未放棄過。涂山氏年復一年的傾聽她的子孫們互相傳誦著自己夫君的傳奇和人們對他的贊美。這時在默默注視著淮河的望夫石也會溫順的看著自己旁邊的這些人，涂山氏一定能夠聽懂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是她也一定不會在意大禹的卓著功勛。對一個癡心的女子來說，她的期待也許只是一個在確定的時間里，帶著疲憊，剝?nèi)チ松裨捝屎笳驹谒矍暗哪腥耍瑢儆谒?，屬于她的家的男人?

河流注定是涂山氏的敵人，它一直在和這個女人為了大禹的歸屬而斗?！伴L淮望斷，關(guān)塞莽然平”，大禹終究像古往今來的諸多英雄一樣選者了離開妻子，他被自己的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領著走出這個家門，走向天涯海角。這讓我感覺到在“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下，“齊家”這兩個字是多么的經(jīng)不起推敲。大禹離開了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過客。他順水而去，所經(jīng)歷過的地方都變成了牽掛的驛站，涂山氏和那座涂山，大概僅僅被保存在他的記憶深處。可在他四處跋涉，到來卻又離去于涂山腳下的時候，那匆匆一刻，卻會叫山上的女人終生難忘。

天色漸暗，夜幕打碎了夕陽，再用他們?nèi)炯t了長長的淮河。涂山氏變成了石頭，四季的轉(zhuǎn)換或者不會給沉睡千年的她帶來任何變化，但世間萬物都為這塊沉默孤獨的石頭橫亙。這石頭用生命來感悟滄桑，于是，她便成了一個不老的傳說。

離開涂山，看著樹木、小溪、飛鳥、游魚，看著周圍正在喜、怒、哀、樂的人們，仿佛都在講述著一個屬于自己的故事。大自然給予每一個生命無私的饋贈，叫他們分別擁有一片不同的風景，讓他們感悟著不同的哲學。有些時候，這哲學變成了風景的點綴，而有的時候，某些哲學分泌出一種獨特的情緒，感動著人們的內(nèi)心。

走出禹王宮，又在門外參拜了望夫石，離開了真珠灘，我順流而下。

水還在流動，依舊在與涂山氏對和。卻不知，這水從何處來？是遠古，還是現(xiàn)代的河水浸沒了我的腳背。

（徽商五源 李明哲）